。
循着夜幕里温暖的光找到家门的时候，她刚刚打开门走出来。走到庭院外，抱着担忧向街的两头久久地张望，然后隔几十分钟又这样重复一次，得知不再需要继续难熬的循环之后，身体把主权还给了平常的她。
「回来的真晚呢，是不是听着漂亮姐姐的劝诱去哪里潇洒了。」
「……」
「吃饭了吗？」
知道了不是用搞怪的挖苦来换取说明的时候，她收好了表情。
「……」
「那个，事情顺利吗？」
确定不了此刻是不是该搭话的时候，她一路放低声音，跟在他的身后。
「……」
没能回应她心里很难受，但是一看到她就立刻开始沉重的情绪拉住了嘴唇，无法开口。哪怕是今天有绝好的消息，也一时间觉得，不是非要分享不可的。
不想思考，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，现在没有可以做的改变。只能期待，持续至今的事情，能够在不必花费同样时间的改变赶到的时候，没有抵达更坏的状态。家人之间存在着血液的纽带，血族之间所有的加害与受害的背后，都有摆脱不掉的爱混在里头。坚硬而冰凉的理智为身体的照常运转制作理由，他只是处在旁边看着，没有任何多余的感受。
不要去思考。一去想就会停不下来的。不要思考。专注于接下来的事情。
——
晚饭只吃了几口，「明天一早得出门」放下餐具和简单的话，他就很快去睡了。
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。
自己做的东西已经变得不好吃了吗。呆呆地看着前方，手在身上擦出泡沫。但是明明把他的那份也顺利地吃下去了。温热洒下来，拍打在脸颊上。只是合我的胃口已经没用了吗。带走了泡沫和疲劳的水变得清澈，顺着脚边流尽。不喜欢就去买便当吧，坏家伙。拉开浴室的隔门，踩到软软的地毯上，小小地抱怨着。不会变胖吧。擦干了身体，她捏捏平坦的肚子，然后抬高手臂，从镜子里检查前身和背后。
等会儿就用力地挤到他旁边，好好向他撒娇一番，赶走附在他身上的阴郁神。
但是，今天的他要是真的很累了，这么做会让他生气吗。
「……」
心知肚明的，想要一口气戳穿的话语，在裹起浴巾的同时也披上了秘密织成的软绒，搅着越来越浓郁的昏色，变得幼稚，难以启齿。
每次擦干头发都要用掉好多时间，现在也用不到它们了，是不是剪掉比较好。把头发揽成一束，扭转一圈放到脑后。松开柔软的细丝。双手从两侧围住脸颊的轮廓，把头发挡到手心的后头去。看着仿佛从镜面中浮出了面庞的自己，回想起了那面墙壁内所放着的完成的，和未完成的东西；像是即将沉睡，又像是刚刚苏醒，无言地，永远地，看着自己。
房间的灯没有开。她也没有再打开。
悄悄来到床边，小心地爬上去，躺到属于自己的一侧。刚才一个人从黑乎乎的走廊里走过来的途中还害怕得有些头晕。来到他的旁边，钻进变暖的被子以后，瞬间就舒了口气。
然后，又开始害怕了。他背向着这边。枕头的中央，黑色的头发下头连接着的脖子，一动不动的肩膀，看起来就像别的人，不是那个一靠近就想贴过去的家伙。把头转回了原本的方向。然后又抬起来看看窗外。天空还没有变成深夜那样的阴暗，看上去似乎还会有人在这个时间走在路上说说笑笑。在更为繁华的位置，一处熄灭，又一处复燃的灯火将会持续到明天的早晨，天光明亮到不再需要人工的照明的时刻。
然而房间里很寂静。在他身边的夜晚，本来应该又安静又干净的，可以全心地倾听，肆意地徜徉；这次，却好像凝固成了静止、孤独的噩梦一般。看到书桌上放着的那些过去的照片被淹没在阴影里，就会觉得，那些快乐的记忆，会不会从接下来开始，都彻底成为掩埋于久远的过去；明天变成昨天，然后停止在没有止境的一成不变之中。
合起双眼；也不想看到他的后背，什么也没有的，睡着的样子。
等了等，她还是尽量不制造出动静地，翻身到他的方向。只有他在这里了。
想被拥抱着。可以转过来，一边摆出不情愿的表情，说着有些严厉的话，然后又用让人挣脱不了的力气，把我抱住吗。
她一点点地向着他挪动。碰到了他的枕头，熟悉的气息进到鼻子里以后，她才有点害羞。自己到底想对这个年轻人做什么啊。
但是——她安稳在刚抵达的位置，另一个世界的边缘——还是喜欢他的枕头。虽然两个枕头是一样的，没有特别的色彩和花纹。他曾经在他用着的那个上头写了名字，然后被连同天真的想法一起洗掉了。那个时候为了这种事情赌气了好久呢，她笑着，现在的他已经不会那样子闹别扭了吧。想到这里，忽然想要抓住他的肩膀，把他吵醒看看。
都举起来变成小爪子的双手又收了回去。
偶尔休息一个夜晚也没什么不好的。就算是说话，也会腻的吧。人就是这样的，什么都会腻。
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，一直想要粘着我的孩子了。他长大了。我也不再是他唯一可以喜欢的人了，他会喜欢谁，不是我可以干预的了。
我也该长大了呢。还是说，该变老了呢。不，还是长大比较好。嗯，一直都是长大，没有变老。黑暗里，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，就算打开了灯也看不到，但她相信，自己一定笑着。
——没有笑着，她知道。又往前挪了挪，不小心碰到他一下。睡着的他半点动静都没有。用手指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来回划了划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、耳朵，他的确睡着了。安心地，她稍许蜷曲，和他贴在一起。
这个样子就好。
要是他翻身过来，会钻进我的怀抱里吗，会顺其自然把我搂住吗，还是会什么都不知道，一路翻过去，把我变成床垫的一部分呢。怎么想都是最后的事情最有可能呢。
哼哼……不管了。
靠着他的枕头，她倒向梦境，不再思考其他的可能性。
「爱……」
他好像低吟了她的名字。刚被他催眠，她没有听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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